
她患罕見病后人生變得精彩 用力活著順便幫七千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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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歡在2005年確診,在醫院那間決定生死的屋里,醫生把黃歡支了出去,單獨對李聰玲說:“你女兒青春不長。”
上中學時,黃歡跑800米就很吃力,前面同學拽著,后面同學推著,跑到最后,全操場就剩她。
她喘氣費勁,一度以為是哮喘。高考一模那天,考場在三樓,她爬上去后便覺得暈,卷子明明是白紙黑字,卻怎么看都是紫色的字。
后來她逐漸不能趕上同行人的步伐,公司前有裝飾性的三級臺階,同齡的女孩拎著早點,踩著高跟鞋,“啪嗒啪嗒”一路小跑進公司大門,黃歡卻得走一步歇兩步,以至于引起保安的猜疑。
北京滿大街的過街天橋無異于死胡同。她的公司就在家對面,只需穿過天橋,她卻必須借助出租車繞路。趕上人多,她招手停下來的車,因為跑不過去,經常被人“截和”。后來,李聰玲不得不替她打車,占著位,等她坐進車里。
喘不上氣是肺動脈高壓最為明顯的癥狀之一。一次病友聚會,恰好沒電梯,一幅典型的患者畫面出現了:在每一級臺階上,都有病友叉著腰,停下喘氣。想象一下400米沖刺后難以平息的呼吸,這是病人的日常。
病友吳思敏與家人步行,每次都落后50米;日常能忍受的步行距離是從廚房到衛生間;醫生還告誡她上廁所時,不要太用力;拖一次地要2個小時;喘不上氣時,“我恨不得把衣服撕開”,她抓住衣領處,死死按著鎖骨。
病友劉霞地鐵坐到一半,要出站臺透透氣;后來走出大雜院的路程都需要丈夫背著,腦袋像被麻袋罩住;“胸口跟塞了個大饅頭似的,堵得慌”,“身體里的血被皮兜著,不然全都要灑出來”。
一位已故病友的真實例子是,她去看奶奶,到了樓下,給奶奶打電話,“奶奶,你下樓來吧,我爬不上樓了。”86歲的奶奶扶著樓梯,下了樓,才看到了她20多歲的孫女,正喘著粗氣。
因為缺氧,“藍嘴唇”們的手指也出現上粗下細的情況。患者的年齡集中在20歲到40歲,女性發病率是男性的2倍。女孩們常年涂口紅來掩飾紫紺,指甲也涂成粉粉嫩嫩的,搞得醫生有些無可奈何,說,“你們涂可以,能不能留一只用來觀察?”
黃歡顧不上這些,確診后,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北京白領開啟了雙重生活。白天,她繼續工作,那家暈倒過的公司在合同到期后決定不再與她續約。她找過幾十個工作,最短只上兩天班。面試時,如果發現公司附近有不可繞行的天橋,就算條件再優厚,她也只能放棄。
在新公司里的挑戰是如何隱瞞病人身份的同時逃避體力工作。不能出差、爬樓梯,從來不和同事一起逛街、K歌,萬不得已時,有幾十種借口用來拖延對方走路的速度,比如:腳崴了、鞋子不跟腳、肚子疼、生理周期、假裝打電話。
她編了很多謊話,晚上回到家里,摘下面具,恢復到一個“飯來張口,衣來伸手”的病人本色。有段時間,她在家里吸著氧,生活不能自理。每次洗完澡,媽媽趕快給她披上浴巾,讓她躺著吸氧。有次上不來氣,她在床上翻騰,就像從水里撈出來的魚,爸爸扶著她,她用力咬了一口,在爸爸的胳膊上留下兩排牙印。
當時國內還沒有治療藥物。“我是從那張單子開始,看到了一線希望。”一位病友知道她英文好,拿來一張寫滿英文的單子請她翻譯,上面全是藥名。這些藥能治療肺動脈高壓。
以這些藥名為圓心,她在互聯網上開啟了無限半徑的搜索。生活被掰成三瓣,白天正常上班,晚上一邊搜索國外的資料,一邊聯系病友。到現在,她都能一眼認出外文參考文獻里提到的專家名字。
到2008年時,她聯系了全國近400名患者,現在,這個數字已經刷新到六七千人,而早期與她一同確診的40個病友中,如今活著的不到10位。
劉霞是其中之一。剛剛裝修過的廉租房里種著綠蘿,陽光照進屋,在冬日顯得更溫暖。劉霞活成了肺動脈高壓的“元老”,旁觀過許多死亡。
病房里一個20多歲的姑娘,吃完飯在床上休息,正打著電話,鄰床的病人忽然發現,她的床在哆嗦,趕緊喊大夫。男士家屬在外面急壞了,一會兒蹲下,一會兒起來,不停搓手,一會兒進去一趟,又被搶救的醫生轟了出來。“我眼看著,沒5分鐘,人就不行了。”男士聽到消息,人都木了。那天他們來醫院的時候,姑娘還能走著上樓。
劉霞特別怕死,病危時,夢見自己趴在飄飄忽忽的大圓盤上,頭頂有冰柱壓下來,下面像地獄,人擠在一起,眼看就要掉進去了。愛人以前對她說,“你膽小,你放心,你的骨灰我不給你擱外頭,我就擱家。”
為了活著,她試過各種辦法。“吃過五毒,以毒攻毒,活的蛇拿機器攪了,那么一小瓶,不帶冰碴喝不下去,太腥了。”
她還把激素弄成水,往身體里打,正常情況下一次最多幾片,她打了50片,鈣大量流失,胳膊、腿沒間斷地疼,“激素在身體里像瀑布似的,嘩嘩往下流。”人疼到摁著都不行,只能打杜冷丁緩解。
能想到的出路還有燒香拜佛,只要誰說有什么求生的希望,“就顛顛兒跟人去了。”“我犯了罪了,可以給我判刑,比如十年。這個,老天爺也不給你宣判,隨時頂著雷似的”。
人過半百,病了那么多年,“這不就是失敗嗎?”看見同齡人身體不錯,劉霞納悶自己為什么遭這種罪:“為什么呀,沒做什么缺德事呀。”灰心的時候,窗簾也不打開,“跳樓又沒那決心”。
疾病的兇險折磨著這種怪病的每一個患者,黃歡也數度陷入危機。在吃了半年昂貴的進口藥、幾年“偉哥”、以及為了有藥吃而參加藥物試驗后,黃歡的狀態每況愈下。
2011年,一個病友家屬打來的電話又救了她。對方剛做過肺移植,效果不錯,推薦她去試試。
“我當時是拒絕的,手術風險太大。”她拋硬幣,猶豫著要不要做。另一位類似境況的病友也在猶豫,糾結來糾結去,那位病友竟去世了。
“不是每個人都能笑著進手術室”。全職媽媽吳思敏在醫院看見病友穿著白色的裙狀服,胸前開著圓形的口,“覺得恐怖”。
但黃歡看到的是希望。“我經常跟病友說,我是很怕死的人,所以我要好好活下去,有一線希望也會努力活下去。”送走了一位又一位病友,黃歡也暈倒過很多次,每次醒來都恍如隔世。她意識到,“我死的時候,可能話都說不出來一句,就死了。不會像電影里演的奄奄一息,有個交代。”
又一次在醫院暈倒后,迷迷糊糊間,黃歡聽見母親叫她的名字,嘴里似乎念叨著,如果醒不過來怎么辦。“我的感覺,就是一定得活下去。”
接受第一次肺移植前,黃歡特別鎮靜,跟李融開玩笑:“等我好了給你扛攝像機。”李融也跟進手術室,黃歡靠著墻,聽見自己心臟“咚咚咚”跳個不停。
“我跟他爸就這個意見:人的生命是自己的,誰也不能替她做主,即便是父母。”李聰玲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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