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大霧彌漫
清晨下了一陣雨,到達水尾村時,趕上了漫天大霧。看不見山村輪廓,神秘感油然而生。聽說全村只有一個姓氏,謝茂遷早在后唐到此開基立業,開枝散葉千余年了,這可是一個具有悠久歷史的村落。大凡傳統古村落,必然文化底蘊深厚。果然,村里人說族譜記載,水尾謝氏出過四位進士,王安石少年時也曾到白云寺讀書數月,這位北宋名相的外祖家在水尾村,《白云寺崇圣寺序》中有記載。
歷史走到軍閥混戰的民國時期,秩序井然的山村生活被打破了,閩贛邊界匪患蜂起,社會陷入動蕩不安之中。各地都冒出大大小小禍害老百姓的國民黨新軍閥。動蕩年代亂象叢生,毫無安寧可言,水尾村鄉親們看在眼里,記在心上,民團和國民黨都靠不住,誰才是老百姓的依靠呢?
一支屬于人民的軍隊終于來到這里,那就是紅軍。1932年10月,紅一方面軍發起建黎泰戰役,林彪、聶榮臻率中央縱隊從廣昌抵達建寧,擊潰討賊軍留閩第一師周志群團,建寧縣二次解放。戰士們在村子里刷上平白如話的大標語:土豪的谷子不要錢分給貧雇農!老百姓看明白了,心里也亮堂了,這才是為窮人撐腰的軍隊。反“圍剿”時期,水尾村作為紅軍重要的后方陣地,特別是在1934年5月第五次反“圍剿”失利的情況下,中共建寧縣委、縣蘇維埃帶領獨立團四百余人撤往兩省三縣邊界山區開展游擊戰,水尾成為后方根據地,設立兵工廠、被服廠、紅軍醫院、蘇區銀行等機構,繼續為革命事業發揮巨大的作用。1934年11月,建寧縣基干游擊隊與廣昌、寧化邊界游擊隊,在水尾村整編組建閩贛基干游擊隊,共一千多人。1935年5月,國民黨軍包圍了水尾村,閩贛基干游擊隊奮力向江西廣昌方向突圍,一小部分轉移到附近龍門山一帶。
革命戰士在黨的事業處于大霧籠罩,紅軍前途陷入最危難的時刻,能夠堅持信念,永不言敗,令人敬佩!同時,人們不禁要問是什么力量支撐著他們呢,我也有撥開迷霧的強烈欲望。
第五次反“圍剿”失敗,國民黨軍隊占領了建寧縣城。為了保障前線武器彈藥供應,閩贛省軍區第二作戰分區將兵工廠搬到水尾村。這個海拔八百多米的山村,周圍都是高山峻嶺,村子附近有多處山寨和關隘,生存環境造就了不少獵手。所以,村民不僅對刀槍不陌生,并熟練掌握土法熬硝制火藥的本領,也有修理槍支的技術,為兵工廠解了燃眉之急。黨的群眾路線是革命取得勝利的法寶,這一真理在水尾村得到再一次證明。保護老百姓的軍隊,自然會得到群眾的支持,軍民團結一條心,沒有戰勝不了的困難。不僅窮苦人民支持紅軍,許多大戶人家得到感化,也同情和傾向革命,暗中站在共產黨的立場上。村民老謝帶我們到兵工廠參觀后,又來到紅軍醫院。那是水尾大財主謝文模府第,規模宏大,這個家族曾經出過進士。我問把宅第獻給紅軍辦醫院的這家人,土改時有沒有被劃為地主,老謝說他的后代大多是中農,有一個曾孫成分是地主。如此看來出自書香門第的人更懂得道理,也更看得清社會的發展方向,他們可能做了一些仗義疏財、濟困扶危的好事,解放后就沒剩下多少家產了。這是一個精明人,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,容身于亂世,真是一門大學問。但水尾村多數人都是冒著殺頭的危險,公開參加革命。為我們講解紅色遺址故事的老謝已六十多歲,三個伯父都是被國民黨殺害,父親也被抓了壯丁,在江西戰場投向革命。后來參加了解放戰爭的三大戰役,還赴朝參戰。老謝說起自己的家族,情緒有點失控,眼眶發紅,蓄滿淚水。在水尾村像他這種家庭遭遇,不是一家兩家。我們在村里轉了兩個小時,盡管始終大霧彌漫,但我仿佛找到了這個山村的密碼,看到了山村品格。
此時,我們每個人的頭發都凝結著極細微的水珠,像覆蓋了一層透明的白紗。高海拔山村大霧氣候十分常見,我不知道水尾村一年有多少大霧天,想必是占了很大的比例。大霧彌漫如同施放煙幕彈一樣,有利于掩護部隊轉移和隱蔽作戰,給敵人造成困難,特別是運用于防御戰,具有很大的軍事意義。當年選擇水尾村作為紅軍和游擊隊的后方陣地,除了處于兩省三縣邊界易于疏散的地理位置優勢,高海拔山村特有的大霧彌漫氣候一定也是一個因素。我們來到閩贛基干游擊隊司令部時,濃重的大霧吝嗇地散開一刻鐘,讓我看了一眼村子的真容。展現在眼前的這個高山千年古村,四周青山環列,氤氳起洞壑,遙裔匝平疇,呈現出高山小平原樣貌。閩北和閩西北山區多見袖珍型山村,少則百十來口人,多則三四百人,閩贛邊界更是如此,哪承想水尾村在20世紀30年代有近兩千人口,資源豐富,這也是它能夠成為紅軍小后方、小井岡山的重要條件。白云寺距水尾村大約五里地,我們驅車抵達時已是近午時分,空中仍然大霧彌漫,似乎是不愿把那段發生在佛門凈地的慘烈往事示人。國民黨軍占領水尾村第二個月,在龍門山一帶堅持斗爭的游擊隊被包圍在白云寺,敵軍焚燒寺廟,游擊隊員全部壯烈犧牲,千年古剎也毀于一炬。至此,建寧蘇區及游擊區全部淪陷。
壯哉,水尾中央紅軍村!大霧彌漫掩蓋不了那段崢嶸歲月,無礙于我們感受紅色基因的溫度,向你致敬!












